奶酪酒酪奶

天刀耽美真真《雪埋秋枫一坛酒》中

(五)

嵘丘风学得刻苦,进步却慢得出奇。

嵘融打架从来不用拔剑,剑招只尚且看得过眼,不好指导一个诚心向上苦修剑道的孩子。

嵘融是师门中的异类,但嵘仙肯定只想让徒弟走祖宗的老路子。

青年这几日指间捻着本童年噩梦反复入梦,第七日时将小孩支去山下买酒,翻出压在杂物箱底的剑匣。

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剑柄一拔。拔不出来。

锈了。

学个屁的剑,青年额间青筋隐现。人都跟着自己了,学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小孩突然找不着自己的佩剑了。剑是入门时师父给的赠礼,没开刃的精铁双剑稀疏平常,小孩却稀罕得紧,每日用布擦得锃亮。

嵘丘风不敢跟师叔说实话,硬着头皮打了一个月的坐,终于在某个阴天仗着风声大在院子里盘着腿稀里哗啦地掉金豆子。青年端坐在茶席上,手指轻轻摩挲白玉杯沿,黑眸映出小孩哭到抽搐的背影。

失策了,青年扣在被沿上的指节微微泛白。

小孩含着一汪眼泪口齿不清地坦白,嵘融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只知道小孩每打一个哭嗝就让他感觉心上好像被扎了一针。

青年鬼使神差地给小孩做了一把新的剑。桃木,没开刃,刻了他的姓。

小孩接过桃木剑,表情终于拨云见日,露出一张甜腻腻的笑脸。

“往后我教你修习。”青年满意地掐了一把小孩软乎乎的脸,表情依旧云淡风轻,极具欺骗性。

小孩脸上的笑花愈加灿烂,而后又后知后觉地问:“单手剑?”

真武的绝学是双剑,即使自己想夹带私货,也不能直接让小孩弃了老祖宗的教诲,否则与跟江湖道士做学徒有什么差别。

嵘融抿了抿唇,勉强道:“双手也可以。”于是青年忍痛将本月要读的诗集换成童年噩梦剑法基础。

 

(六)

雪阁添了小主人。消息一出,叫方圆百里的姑娘茶饭不思。

雪阁落在山腰,精小却气派,与附近山野村落格格不入。雪阁的主人值舞象之年,顶着一张清冷禁欲的俊脸,一个抬眼就能把人迷得五迷三道。因此即使这位常年闭门不出,也丝毫无减姑娘们对翩翩公子的爱慕。

深冬山坡积雪深厚,小孩一站一个坑,几乎将瘦小的身板淹没。嵘融单臂托起小孩,并没有多少重量。

小孩惊喜地低头,连青年细密的睫毛上抖落的雪晶都看得清楚,收回视线时哼起了飘上天的调子,显然十分享受这个新鲜的视角。

小孩在雪阁待了一个月,已经不似先前拘谨,乖巧贴心得十分可人。先几日小孩自告奋勇要帮青年捏肩膀,青年却发现小孩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僵硬得紧,攥到手里一看,十根细葱一样的手指冻成了十根小萝卜。

青年是第一次养小孩,小孩却不是第一次被人收养。人家愿意给的要心怀感激地收下,但绝不能开口去多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添的麻烦越少,就能在一个家待得越久。

雪阁主人向来喜冷怕热,就是凛冬刮着暴风雪的温度,也不过是消耗点内力就能解决的小事。自然而然地,雪阁也没有装任何地热,每个房间都冒着丝丝凉气。

嵘融将冷冰冰的小手合在掌心,一缕缕内力温和地渡到小孩体内,硬邦邦的冰冻丸子终于解冻,很快又变回暖乎乎的小团子。

青年看了一眼小孩的衣裳,是师门里统一置的灰溜溜的学徒袍子,薄薄的,只能御几道秋风。

第二日嵘融将小孩带到惯去的成衣店,量了尺寸后挑选布料,小孩一眼相中一匹软锦。天青色,与他师叔惯着的衣裳颜色如出一辙。

成衣店老板提出给青年做一套款式轻薄的冬衣,青年随口应下。这位客人在自己这里做的衣裳基调都是天青色,只要他不提,成衣店老板都默认以天青作底裁衣。想到方才小客人也指了一匹天青色的软锦,乐道:“正好给您二位做两套同款同色,父子装,够醒目。”

嵘融一个激灵,眉头一皱,当即指向另一匹雪白的锦缎,“他要这个色。”青年拒绝醒目,拒绝父子装,完全不顾脚边小孩微微撅起的嘴。

今天小孩终于穿上人生第一套定做的衣服,本就高兴得尾巴要翘上天,现在坐在师叔手臂上,还有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到体内,开心已经藏不住啦,一激动差点将手里的糖罐摔进雪里,吓得小孩绷直身板紧紧抱好。

“那个就是帅哥的儿子?”一个满头杂草的姑娘偷偷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人。

眼睛肿成核桃的姑娘揉了揉眼睛,呐呐道:“帅哥儿子也好看的,我觉得我可以等他长大。”

另一个插了满头簪子的姑娘睨了一眼旁边,道:“姐妹大白天喝这么多?”

前面行进的两人对身后灼热的视线浑然不觉。嵘融回到雪阁后将小孩放在门廊上,转身取来昨晚晾的梅花。

小孩小心翼翼地将新作的衣裳两边袍袖卷起,将梅花擦拭干净后倒入砂糖翻拌,神情十分专注。

嵘融抬眼看着小孩被梅花隐没的指节,有些恍惚。青年喜欢喝酒,便也经常酿酒,今年却是头一遭有人陪自己做这件闲事。

小孩表面专注搅拌梅花,心里却在打算要怎么好好谢谢这位慷慨的师叔。前天下午取衣服时,小孩瞄了一眼放在成衣店柜台上的银两,嚯,这钱够小孩吃好几个月啦。

小孩现在身无分文,但不妨碍道一声真诚的感激,想着便说出口:“我好喜欢师叔给我买的衣服。”

青年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孩对师叔冷淡的反应有些忐忑,回想了一下先前见过的别的孩子感激亲爹娘给自己买新衣裳时的反应,便从善如流地照做一通。

一个软软的吻落在颊边。青年整个人僵住了。

小孩将一朵没有被晾干的梅花别在青年耳边,大声宣告:“我最喜欢师叔啦!”

“姐妹们,这感觉我看着不太像父子啊。”肿眼睛姑娘又揉了好几次眼睛,看着那位高冷的帅哥耳朵逐渐变红,心里愈加觉得不对劲。

另外两个姑娘嘴巴紧闭,目不转睛地盯了那两人好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别开眼神。三位姑娘面面相觑,脸色煞白,不约而同地道出口:“童养媳?”

语毕一股杀气涌向这边,三位姑娘惊悚地发现帅哥正抬眼看向这边,眼神冰冷得可怕。不知道是哪位先回过神来,对着帅哥的方向作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攥着两位姐妹转身拔腿就跑。

帅哥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七)

冬去春来,两载光阴晃眼即逝。

小孩身体长得快,却仍比同龄孩子矮小一截。嵘融替小孩调过身体,再也不是丢进人堆里显得可怜兮兮的瘦小孩,一张白嫩的脸透着活泼的苹果红,只是底子本就不是高大壮实那一卦的。

近日青年外出频繁了一些,不放心将小孩独自留在空冷的雪阁,便嘱托了山下村落一户人家照看。小孩表现良好,青年原先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嵘融这日回来已是夜间寅时,雪阁前两盏莲花石灯火光轻跃,映出一团小小的影子。青年快步往前,果然见自家小孩挨在石拱门上睡梦正酣。

青年伸手摸小孩的脸,凉凉的,还不自觉地蹭了蹭温热的指尖。青年却莫名感觉被这样的亲昵烫到心底发慌。

自己也许太亲近小孩了。

过于亲近,过于依赖,让小孩放着暖暖的被窝不躺,横在更深露重的野外执拗地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不知道像谁,笨得厉害。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是不是他今晚没有回来的话,笨小孩就要在这熬到天亮再用轻功偷偷钻回被窝装乖小孩?

青年眉头紧锁,将小孩捞在怀里送回雪阁。擦身经过屋前花枝时,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揩去了青年侧脸沾上的夜露。

小爪子动作很快,嵘融低头望向怀里的人时,那双泛着光彩的黑眼珠已经重新掩在薄薄的眼皮下,微翘的睫毛几不可查地轻抖。

“教你的轻功就是这样用的?”严厉的师叔语气平淡,机灵的小孩却感受到了青年的不悦。

小孩委屈撇嘴,睁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鼻头一红,眼泪说来就来。

两年时间的朝夕相处,小孩已经把师叔的脾气摸得透透的啦。没有什么是小孩的眼泪哄不好的,如果有,那就得加一句“最喜欢师叔”了。

嵘融瞥了一眼小孩眼泪的泪光,知道自己又栽了。

将小孩放在雪阁的栏杆上,青年捏住那只泛红的鼻子,让小孩破了功,一滴挂在眼尾的泪倏然滑落。

“想见我?”青年抬手抹去那道泪痕,顺手掐了一把小孩软乎乎的脸。

小孩气呼呼地嘟了嘟嘴巴,哼了一个鼻音,算是承认了。

“今晚到我房间睡?”青年语气缓和了些,见小孩发梢间还有几缕寒气,又道:“可以喝一杯梅子酒。”

“好啊好啊!”小孩表情收放自如,泛着点红的眼弯成两道月牙。

 

 

(八)

小孩是个老实的性格,跟着嵘融这几年间被宠得有些小兽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但在敬爱的师叔面前从来是乖顺甜腻的糯米团子。

十四岁的光景,孩子不能整日只守着一座冷清的雪阁,嵘融便将小孩赶去山下练功,好结识同龄的小伙伴。

小孩向来爱粘着自己,自己早已习惯了,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备受依赖。青年不确定是好是坏,但并不想对此作出改变。

一月过后,外出修习的小孩风尘仆仆地推开雪阁的门,眼神在捕捉到茶席上瞌睡的青年时蓦然一亮。

小孩半个身子趴在矮几一边,歪着脑袋盯向青年的脸。小孩更小的时候混生活,见过形形式式的人,可没有一个像他师叔这么好看。

青年惯着天青色衣袍,温润又冷淡的气质与本人相似。小孩偷偷穿过师叔的衣服,套上去仍旧只像个幼稚的小孩,丝毫没有师叔那种独特的气质。

小孩看得入迷,连那双阖上的眼缓缓睁开都没知觉。

“好看吗?”语气冷冷淡淡的,逐渐清明的眼神凛放一丝危险的气息。

小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张被养得红润的脸消瘦了些,还沾了好些黑灰,头发只用银色发带松松挽在颈后。

嵘丘风猛地回神,慌忙抬起手臂挡脸。小孩可从来没有在师叔面前这么脏过!

师叔是出尘不染的师叔,小孩也要做爱干净的小孩,这样师叔才会更喜欢自己。

嵘融抬手扣上小孩细藕一样的手臂,只稍稍用力便让小孩倒吸一口凉气,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又泛起莹润水光。

“长能耐了。”青年表情无波无澜,眼神却冷得让小孩打了个哆嗦。

小孩嘴巴一瞥,鼻子一吸,即将发功时却被青年一把捏住了鼻子,“为什么打架?”

小孩大口地吸气呼气,痛苦地指了指鼻子。小孩急促地呼吸,青年却听到一声呜咽才松开钳制。是真的生气了。

小孩委屈巴巴地交待了缘由,竟是因为他的名字。

嵘融没有问过嵘仙小孩名字的由来,只觉得这样萧瑟孤冷的名字不适合自家甜腻的小孩。但乡野小子们却只抓住风字与疯字谐音,给小孩取了各种不入耳的诨名,围着小孩取笑。

嵘融思忖一阵,道:“风字改为枫叶的枫,往后就不会再有人取笑。”青年指尖沾了点茶水,在矮几上写下笔画平直的枫字。

“为什么?”小孩不解,明明两个字都与疯字同音。

“丘谷风雨落寞,意头不好,不讨喜。”青年一本正经地道:“但你不是。”

小孩是讨喜的小孩,会在他外出归来时给自己一个暖乎乎的拥抱,会在自己读书时乖巧地端坐在旁边奉茶,还会偷偷摘一朵漂亮的小花夹在诗集里送给自己。

小孩不疑有他,乖巧点头,看着扣在茶水写下的枫字旁的一节手指,细长均匀,形状漂亮。小孩突然想起方才师叔问自己的话,给予了真诚的回答:“好看,师叔最好看。”

青年嘴角勾起几不可查的弧度。往后余生,小孩会顶着自己改的名字,交友时与人自我介绍时也好,打架时自报门户时也好,嘴里念出的都是自己取的字,恍同告诉所有人他是自己养大的小孩。

青年跟小孩打了包票,自然不会让自己有机会被打脸,当晚便借口买酒下山将欺负自家小孩的小子都敲打了一遍。小子们悲痛落泪,他们原已经被小孩打得躺在床上好几天不能动弹,现在刚好了些又被抬回床上了。

嵘仙听说自己徒弟改了名字,心想挺好,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神来一笔,现在五徒弟终于不是好大的山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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