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酪酒酪奶

天刀耽美真真《雪埋秋枫一坛酒》下(十)

(十)

少年今天收拾得特别精神,雪白外衬压着深灰色的交襟中衣,一抹灰色腰带扎紧勒出劲瘦的腰身,银蓝交映的腰饰缀至膝前,最外面套一件卷着云鹤银纹的黑色道袍。几抹额边的发用卷着银纹的黑色发冠束成小髻,缀下一道雪白的飘带,同袖尖两片银饰随少年走动前后招摇。

雪阁两位主人独立于师门修习,山高皇帝远,衣着习惯向来懒得依门派规矩,惯不爱穿繁复的门派道服,往往是要上真武山时才临急抱佛脚翻出一套来扮上。

嵘丘枫身上这套是嵘融少年时穿过的,少年偷偷扬起袖子嗅了嗅,隐隐还有几分主人清冽的气息,少年对着镜子里的人满意地扬起嘴角。

青年悄无声息地推开半掩的房门,一眼便瞧见铜镜里少年那张傻乎乎的笑脸,道:“换好了?”

少年吓得差点跳起来,忙压下嘴角的笑意转身答道:“好了好了,师叔也换好了?”

门口的青年点头,转身往门口去。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后,没走两步就控制不住眼神往前面的人身上飘。

嵘融今天也换下了惯穿的天青色私服,黑色道袍将颀长身量包裹,襟脚绣着大片形象灵动的银色飞鹤,一双雪白长靴随着脚步时隐时现,肩背贴着大片招摇的金色鹤羽,走动间展翅欲飞。

少年是第一次见青年着这一身,英姿飒爽但莫名让少年觉得遥不可及,仿佛青年真的是一只身披金羽的灵鹤,随时就要飞向高空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少年近年不时会冒出类似的念头,且随年月增长愈加频繁。每一次有师门的消息传来,少年那颗提着的心都要狠狠撞一下胸腔。曾经少年会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当初是拜在师叔门下就好了,可下一秒就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少年知道自己在奢望什么,可少年不敢好了伤疤忘了疼。从前也有一位叔叔对瘦小孩很好,可是当瘦小孩不自量地求那位叔叔当自己的父亲时,那人便再也没有在瘦小孩面前出现过了。

嵘丘枫觉得现在与师叔的联系就是最好的,可以依赖,可以撒娇,再多就是水满月盈了。

嵘融感受到身后少年逐渐低落的情绪,却并未言语点破。再过两个月,小孩就十七岁了。寻常弟子十年出师,嵘丘枫不能整十年都不在师门,但小孩是自己养的小孩,青年没打算放手。

今天是嵘仙与嵘融的师父六十岁生辰,嵘氏一支徒子徒孙悉数上山恭贺老人家,顺便小聚一番。

嵘仙恭贺过老人家后就躲在角落里偷吃别人送来祝贺的糕点,突然肩膀上被人一点,吓得差点噎住。

瞄了一眼,居然是高冷宅神三师弟。嵘仙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从来只有自己找这位主的份,哪想得到有一天自己还会给这位抓包偷懒还偷吃?

嵘仙尴尬地藏起手上的糕点,假装淡定地问:“师弟有事吗?”

对面的青年貌似对自己手上的糕点毫不关注,问道:“如何给心上人备生辰礼?”

嵘仙一条单身快三十年的老光棍,突然接到痛击灵魂的发问,心里拉了好几遍二泉映月才愣愣回道:“簪子胭脂新衣裳,姑娘不都爱这个。”

“嗯。”青年鼻间哼了个单音节,而后两人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对!”嵘仙后知后觉地察觉事出反常,心里咯噔一声,惊恐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嵘融依旧是惯常那副高冷的表情,冷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叫他师兄头都要吓飞了。青年那张棱角如刀锋的薄唇瓮动,道:“告知师兄我将喜结良缘。”

老光棍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好歹也见过猪跑,知道谈恋爱都讲究心心相印。可他的宅神师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点一线的另一点里不是死人就是半截躺进棺材的,这人都凉了还怎么印。何况这位向来行事我行我素,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向自己交待这些。要是到这步还没听出来其中的门道,那自己脑袋怕是被神武门夹了。
宅神这是惦上他五徒弟了啊!

 “他才多大!他家长同意吗!”说完嵘仙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人名字都是自己取的还哪来的家长,真是气得智商下线了。

青年扫了一眼眼前的人,道:“你是他师父,算他半个家长。”说着勉强收起平日那副倨傲的表情,一半诚恳一半敷衍地问道:“您同意吗?”

嵘仙一口老血咯在喉咙,咬牙切齿道:“你还是他师叔呢,你干脆问问你自己同不同意不就得了。”

表情寡淡的青年当真思忖一阵,答道:“好的,我同意了。”

嵘仙翻了个惊天白眼,差点喊出来:“我让你帮我养徒弟,你都教了他什么!”

嵘融爽快答道:“毕生所学。”

嵘仙一双手快扭成鸡爪了,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愣是忍住了没将他师弟活活掐死。思来想去,嵘仙不情不愿地回道:“我得问问老五自己想法。”

嵘融那双神色淡漠的眼蓦然一亮,道:“好。”

嵘仙火急火燎地奔往小辈聚集的厢房,见到清隽干净的少年时突然回过神来,当即一个急刹回头质问腹黑的三师弟:“你该不会还没表明心意吧?”

对面青年眼神变化,鼻间哼了个音节,算是承认了。

嵘仙想起刚刚差点当了红娘,气得嘴角抽搐,抓狂喊道:“你怎么搞的!”人小孩都还蒙在鼓里,神他妈的就要喜结良缘了,敢再不要脸点吗。

嵘融眉峰微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他才多大,就算家长同意也不能急。”

嵘仙两眼一翻,决定祭出杀手锏,道:“老五还有三年结业,什么时候将人送回?”

青年照旧保持那副雷打不动的冷漠脸,道:“你说我能带多久就尽量多久。”

嵘仙心里雷声大作,下意识就想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好像还真有,顿时气势都灭了几分。青年紧紧闭着嘴,心底默默盘算怎样救五徒弟于水深火热。

突然响起敲门声打破沉默,一名灰袍弟子推门进来躬身道:“师祖请两位师叔到太极道场观战。”

师兄弟两人飞快交换一个眼神,肯定又是那位特会来事的老祖宗临时起意搞的什么比武。

当年师兄弟几人可没少被安排,后来次数多了遭不住折腾,干脆合好剧本上场照演,今天你被我离渊震飞再起不能,明天我被你道生一剑直击要害丧失战斗力,老爷子看着徒弟们没有一点斗志便没了兴致,这项活动才就此作罢。

两人赶到太极道场时,人已经集得七七八八。老祖宗座下七名亲传徒弟,大徒弟在燕云戍关常年征战无暇传道授业,剩下几名徒弟中唯独老三嵘融没有收徒,因此徒孙可谓人数可观。老祖宗早看腻了几名徒弟的猴戏,今日终于盼得好机会看看徒孙们的表现,心情比早上收贺礼时还愉悦。

大徒弟不在,嵘仙作为在场辈分最大的长辈便担起调动组织的责任,揭着手上的弟子名簿安排一一对战。揭到自己手下徒弟那页时,青年眉头一皱,当即将其余各弟子中战斗力最高那名指给了自家四徒弟。

“师父,我要选嵘丘枫。”一道少年嗓音骤然在耳边炸开,嵘仙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三年前,十四岁的女徒老四下山办事半年回来,下巴突然冒出一圈青茬,吓得嵘仙差点提剑去砍了接应老四办事的人。直到那天,嵘仙才惊悚地发现养了四年的女徒弟性别为男。也是自那日起,这位心怀愧疚的师父对四徒弟几乎是有求必应,只差上天下海摘月亮了。

楚霁为什么会想选嵘丘枫作对手,嵘仙也是心知肚明的。这小屁孩虽然入了自己门下学武,却始终是达官贵人家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态度去学。青年一气之下就想了个馊主意,天天跟四徒弟灌输你以前欺负得死死的那个五师弟跟了师叔学武,可不得了,以一敌百都是轻的,日后怕是一个手指头就能摁死一个不听话的小屁孩。

反正人远在雪阁,八百年打不着照面,嵘仙吹起来是肆无忌惮,结果拽屁孩果然学得十分用功,打架时的狠劲叫当年的自己都自叹不如,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嵘丘枫学得怎么样他没有底数,但是想起方才欠打的三师弟爽快地承认已将毕生所学传授,再比对一下那位打架都不用拔剑的战斗力,顿时放心了。

嵘仙果断眼睛一闭就在五徒弟的名字下勾了一笔,完成了四徒弟的心愿。

赶在两名徒弟上场前,嵘仙将一脸呆萌的五徒弟提到一边,偷偷问:“徒弟选的什么心法?”

“回师父,师叔选的杀菩提与镇岳。”少年毕恭毕敬地回答。

老成稳健的根骨派系,没毛病。嵘仙又问道:“门派武功学到哪里了?”

嵘丘枫想了想,老实回答:“上善,动愈守中,离渊三招皆已登峰。”

全都是以守为攻的路数,稳打稳扎,也没毛病。嵘仙心底大概有了数,随口问一句:“其他的武功呢?”

少年毫无障碍地坦白:“第一重。”

青年陷入了沉默。第一重什么概念?理论上就是这本武功秘籍只读了前三页历史渊源,实战中就是敌人剑锋挨自己脸上了还在念口诀的程度。
三师弟带个徒弟都能把自己带弯,难道将人带歪不是很正常吗?

不,很不正常。青年默默扇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少年退后一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真武门派两门派系,或攻或守,但攻击派系的绝不会一昧只修杀人的功夫,否则防御过薄给人一剑戳死,攻击力再高也是白搭。同样防守的派系也绝不会只修防御的功法,否则只守不攻迟早会被突破防御,同样白给。但现在五徒弟就是后面一种,是只只会挨打的铁憨憨。

嵘仙扬手示意少年上场,结合方才三师弟的态度思忖一阵,心里逐渐显现一个让人战栗的答案。

嵘融是故意的。嵘丘枫现在的体质不是无用,但这注定他必须依赖于一个能成为他手中双剑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如嵘仙所料,嵘丘枫对上蛮力霸道的楚霁虽然无还手之力,但亦不落下风,只是无从反击,最后比武以时间结束打平收尾。

晚间,嵘融与嵘丘枫沐着月色踏上回雪阁的路,两人面色各异,各怀心事。

少年今天看过师门中其他同辈的战斗,又自己亲身对战了一场,顿时明白自己在雪阁中闲散的修炼让自己与同辈落了大截,怕是再过不久就要被送回师门苦修了。

少年越想越难过,一瞬不瞬地盯着前人肩背上在月色烂漫中展翅欲飞的金色鹤羽,眼角有点泛红,小声道:“我不想离开师叔。”

青年顺着风声听见少年无措的低语,转身摘下指尖镶着镂空金饰的黑色手套,长臂一揽将人带入怀中,手指插入柔软的黑发间。

青年那双冷淡的眼映着温柔月色,温声向少年承诺道:“不会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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