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酪酒酪奶

天刀耽美真真《雪埋秋枫一坛酒》下(十二)1

无名山上事了后,嵘融被送回了雪阁,不多久便从沉睡中醒转,听前来诊治的天香弟子概述了这些年的变化。

青年面无表情地听完,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嵘仙的头拧下来,可是他不能。七年地下冰封,青年的身体僵硬得像木板,连抬手的能力都没有,眼睛也暂时不能视物。

门派的长辈受了重伤,照例该差遣一位小弟子去照顾。

嵘仙原来的期望是让五徒弟去照顾家属,可想到这七年间对嵘丘枫睁眼说过的瞎话,便果断老实去师门筛人。

与此同时,真武山门前,楚霁黑着一张脸盯着来人。

真武名声在外,全靠优秀的弟子们在外尽心尽力为百姓除奸卫道,撑起八荒弟子的门面,故而门中结业的弟子都要肩负师门分派的任务,无故不得擅离职守。

“六师弟?”楚霁挑眉看向祁越,表情显然不悦。

祁越无奈笑道:“五师兄有要事,托我代他与师兄处理山下事务。”

嵘仙座下六名徒弟皆已结业,可以单独承办师门任务,但老四与老五是例外。楚霁与嵘丘枫无论在山上还是山下,向来都是出双入对,有此必有彼。不是两人感情多么如胶似漆,而是出于两人师父的安排。

楚霁恃强倨傲,有几分目中无人,易生事端。而嵘丘枫虽是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却正好能对付二公子的暴脾气。

而更深层的原因,是嵘丘枫在七年前失了双剑。嵘仙不打算让徒弟窝在门派闲散度日,可五徒弟也不能只靠着挨打的本事解决形形色色的江湖纷扰,于是便自作主张地给人配了新的双剑。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人凑在一起,纵是一路火花矛盾不断,七年下来也磨合妥当了。

楚霁看了一眼云海居,冷哼一声,径自下山去了。祁越顺着眼神望向后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时笑了笑,紧跟前人脚步下山。

真武门派中未结业的小弟子多是未及冠的少年,此刻在云海居前规矩地一列排开,个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嵘仙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多少也被这股朝气勃发的精神头感染了。

是的,朝气勃发,除却角落里那个眼神四处乱飘的弟子。

嵘仙嘴角一抽,直勾勾地望向那名弟子。对方怯怯地别过半边脸作了个揖,又装模作样地抬起灰色袖袍擦汗,遮挡了大半张脸。

别遮了!师父我还没瞎呢!老五嵘丘枫!

二十五岁的青年脸部线条温润,象牙白的肤色衬着一双眼角泛红的黝黑杏眼,身量与面容都卡在二十岁的光景,因而丢进一列十七八岁的孩子里面也完全不觉突兀。

嵘仙遣散了其余弟子,迈步走到心虚得眼神乱飘的人面前,欲语还休道:“你……收拾东西,落日前到鹤峰吧。”

青年恭敬地作了个揖,自然应下。嵘仙目送青年逐渐消失在山门后的身影,叹了口气。

七年啊,山门前的枯木都已再逢春长出几圈年轮了,翩翩少年早已褪去昔日稚气,只是不知道那颗心还在不在三师弟那里了。

嵘丘枫自小跟着那位冷冰冰的师弟生活都没长成另一坨冰块,人走后反而渐渐有了几分嵘融的影子。少年刚回到师门的头两年,日子过得十分浑噩。只知道别人笑便跟着笑,别人说好便连连应和,那双乌黑的眼鲜有光亮,空洞得宛如行尸走肉。

嵘仙将五徒弟的变化看在眼里,但感情的事旁人爱莫能助,便只能做些分内事。让老四与老五搭档办事,是为抑制老四的暴脾气,也是为了防止老五寻短见,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明智的。

嵘丘枫到鹤峰时,日头正坠在对面山头上,暮色四合,雪阁中未见一点灯火。青年心里觉得违和,却又觉得雪阁就该是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嵘丘枫自己也不太愿去回忆了。

最初的两年只知道抱着一盏灯、一坛酒哭,每日醒来便觉得心上的窟窿又扩大了一分,千疮百孔的心装不下一点新事物。少年经常半夜偷偷从师门溜回来雪阁,盼望能在某个晚上看见雪阁门口那盏莲花灯被点亮。可是那么多个夜晚,无论哪个时辰、哪个时节,都没有出现过那个场景。

后来眼泪好像真的流干了,再想到那个人时,会觉得有欢喜钻上心头,但紧接着就被汹涌的痛苦吞没。时间流转变化,最初不能接受的都不得不接受了,剩下的就只有回忆的苦与甜。

他记得师叔为自己斟的第一碗梅子酒有多甜,记得师叔在月夜搂着自己答应不会离开的语气有多坚定,记得师叔落在自己嘴角的嘴唇有多软,可因为师叔不在了,所有的甜蜜与温暖都变成了剜向心口的利刃。

唯一的抚慰是那盏百花灯,他本来打算要珍藏一生不再点燃,可是急于汲取温暖的少年别无他法。灯火摇曳,笔画平直的字眼捺在心上,温暖与淡香笼罩少年全身,宛若师叔的怀抱。初时少年一次次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点燃,可最终又一次次在烛光微晃中沉沦。后来少年想起师叔在最后告别时的约定,便更加放肆地耽溺其中,盼着花灯燃尽时那人便会回来了。

少年倔强地守了那几段温情的回忆好几年,却忽然发现对方那张清冷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那道印在心上的低沉嗓音也变得失真。无论曾经多么深刻的回忆终究还是走向遗忘,那颗曾经为此挨过千刀万剐的心也会在时间作用下愈合,世人称之为解脱,而少年却将之称为背叛。

百花灯已将燃尽,少年知道答应自己会为花灯更换灯芯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却还是一次次徒劳无功地在脑海里拼凑那张脸,徒劳无功地想抓住那人早已消散的气息。

到第四年的时候,少年已成半熟青年,行事出言更加谨慎周到,也不会再荒唐地半夜跑回雪阁盼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了。青年的心愈合了些,可总有一个角落是无法修补愈合的,终日刮着刺骨凉风,闲下来时便愈加嚣张地折磨着青年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去终结这种痛苦,可是痛苦的根源扎根在心底、刻在脑海里,青年只找到一种方法拔除。

一起执行任务四年,楚霁一直只当这位搭档是个无用的挂件。那次到巴蜀龙门山上的剿匪行动,他原来是没想将挂件带上的。

楚霁对嵘融的死讯漠不关心,可关于嵘丘枫的消息总是会通过各种途径传进自己耳朵里。他知道照顾了五师弟八年的师叔就是在龙门山上纵身跃下,粉身碎骨。

他也知道五师弟因为那位师叔的死,像个傀儡一样浑噩混过了四年,所以也在自己身边划了四年的水。这点让楚家二公子十分不爽,当即收起那点体贴,照旧将挂件拎上了龙门山。

嵘丘枫在地理志上读过关于龙门山的描写:此山地势之高,几可手摘星辰,仿佛直通九天之上。只读那寥寥一行文字描述,青年便觉得呼吸一滞。如今亲身踏上这片土,青年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疼得呼吸急促。

这种情况到两人结束任务时似乎有所好转。一身雪白道服的青年立在山崖边,双目空洞地望向前方,狂风呼啸卷起衣袍与长发,僵直的身躯如同风中残枝,呼吸却十分平静。

嵘丘枫找到的唯一一种将痛苦拔除的方法,只差一步就能实现了。

可就在即将迈出那一步时,青年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师叔真的死了吗?

嵘融的死过于突然,没有留下半点信息,哪怕一句遗言。嵘丘枫一度十分后悔自己离开了雪阁,让师叔有自寻短见的机会。他也一度恨过狠心的师叔,诱导自己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出后就独自上路,留下自己守着那些逐渐褪色的回忆。

嵘丘枫攥紧拳头看了一眼脚下,光秃的丛林有几分寒碜,可那个人凡事都讲究几分情调。太违和了,可是立在真武山后的坟冢,又是真的。

楚霁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迷茫的表情,突然转身一脚踹过去,一直在天人交战的青年猝不及防掉落山崖,耳边瞬间风声大作,就在惊恐与解脱交织间,突然被一剑钉入崖边。

嵘丘枫看见楚霁的驱影消失,惊愕抬头,看见一张极度不耐烦的脸。

崖上的人冷声开口道:“你不是想去找他吗?送你一程。”

青年颤巍巍地挂在崖壁上,脚下万丈深渊散发着寒气,没有一丝那个人的气息与温暖。

嵘丘枫猛然惊醒,大口地喘息着周边稀薄的空气。

活着,还可以守着一方雪阁,说不定有一天等来那人踏着雪和枫叶来兑现承诺。可是死了,所有都会结束。

没有人会记得青年与少年的约定,没有人会记得少年对师叔的喜欢,没有人会记得师叔也喜欢少年。死亡,意味着这份感情会永久葬于夹着枫叶残枝的雪泥里,就此消亡。

可是他舍不得啊。舍不得不能再看一眼师叔栽的枫林,舍不得不能再饮一口师叔酿的梅花酒,更舍不得从此往断绝再见师叔的机会。

就算记不清那人的脸也好,就算记不清他的声音也好,就算回忆会很痛苦也好,自己可以为他去死,为什么不可以为他活下去?一了百了地结束才是真正的背叛,才是真正的放弃。

自此之后,青年才算是真正地从师叔的死讯中走了出来。同师叔相处的回忆,都被青年用笔墨丹青细细描绘记录下来。半年后再去面对那些文字与画像时,终于不会感到刀刻一样的痛了。

雪阁中发生过的美好与温暖终究还是从指缝间流失,青年的爱与喜欢划下句点继续留存,但再也不会为无法续写将来感到痛苦,心中狂风呼啸的角落终于静止了。

直至数日前,青年在无名山冰室瞥见躺在冰棺中的那张脸时,那个角落又悄无声息地卷起了风浪。而在听见青年的心跳时,那片风便所向披靡地刮过心里每个角落,卷起了旧事记忆的落尘。

嵘融真的回来了,可嵘丘枫却不确定现下对师叔抱着的是什么感情了。四年又三年,他好像已经很习惯那人不在的日子,好像不用再时刻黏在他身边也可以,好像不再继续喜欢下去也可以,好像真的不会再去幻想与那个人的未来了。

可是他不想用模棱两可的“好像”去逃避现实,不想用自欺欺人的“好像”去避免伤害,他需要再见那个人一面,确实地“确定”他是否还想和那个人续写曾经日思夜想的将来。

嵘丘枫踏入清冷的雪阁,推门便看见一个人端坐在茶席上。熟悉的天青色衣袍,长发披散于肩后,眼上蒙一片雪白丝绸,面容冷峻清瘦。

听见推门声,茶席上的人冷声道:“谁?”

嵘丘枫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弟子师从嵘丘枫,受托前来照顾师叔祖。”青年的嗓音早已稳定,尚余几分年少时活泼的清脆调子,但旁人不刻意留心便不会察觉。

茶席上的人闻言身形一僵,捻着白玉瓷杯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是了,七年过去,小孩已经二十五岁,也该收徒了。嵘融心里一面劝着自己理解,另一面却有些烦闷。自己不在这些年间,怕是不知道还错过了小孩多少重要的经历。

嵘融开口问道:“你师父呢?”

嵘丘枫有些紧张,害怕说多了露出破绽,便干脆长话短说道:“下山办事去了。”

茶席上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眉头皱了一下,又问道:“独自一人?”

嵘丘枫如实回道:“与四师叔一起。”

四师叔……嵘融低头沉思一阵,终于从零散模糊记忆里揪出一个名字来,道:“楚霁?”

对面小弟子嗯了一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茶席上的人放下手中的白玉杯,转而以拇指摩挲起食指侧面来。嵘丘枫认得这是他师叔心情不佳时思考的动作,但不觉得自己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便沉默老实等待人吩咐自己。

结果一直到用晚膳时,茶席上的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天色渐晚,嵘丘枫点亮了雪阁里的灯,举着火折子走到门口瞥见那盏褪色破败的莲花灯时,青年的心狠狠撞了一下胸腔,飞快转身回到屋里。

嵘融的眼睛还需要几天过渡适应,这几天里需要小弟子帮忙逐日更换材质更透光的蒙眼丝绸,另外还需要按摩放松僵硬的肌肉。

嵘融以外放的冷气拒绝了小弟子按摩的提议,合上房门后默默自己摘下眼上的布。黑暗中只恍惚看见手中一抹明晃晃的雪白,让青年想起了同样常穿雪白的小孩。

小孩一定知道自己醒了,可是他宁愿和那个天天欺负他的四师兄下山执行任务,都不愿意来看自己一眼。

嵘融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紧手中白布,想揍嵘仙的念头愈加强烈了。

当年嵘融交待嵘仙要将自己的假死伪装成仇杀,还特地举几个外强中干的恶盗的名字,到时候仇家杀完,小孩恨完悲伤完也就看开了。

可是嵘仙是怎么想的呢?五徒弟这副战斗力四舍五入为零的样子,要突然来个天大的仇人,怕是要为了突破直接往死里练不可。而且嵘丘枫心性不稳,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不小。所以仇杀也是杀,自杀也是杀,那就自杀吧。怎么自杀?嵘仙想了很久,觉得人既然埋在龙门山边上,那就干脆说从龙门山上蹦下来摔死吧,全然无谓前后逻辑通不通。

从仇杀到自杀,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唏嘘与惋惜的差别。可就是这点差别,让嵘丘枫数年陷在嵘融不告而别的阴影里,常常后悔自己当日离开雪阁,悲痛之余被悔意压得喘不过气,当然还有因为被突然抛弃的委屈与怨恨。

嵘融合上模糊的视线,眼前陷入黑暗的一瞬又随即睁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七年间,嵘融并非一直沉睡。有时候会突然在一片窒息的黑暗中恢复一分神志,隐隐记得一个人,一个约定。可往往在想起细节前,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打破,灼眼白光刺进青年的眼。

他看不见,却能知道身上趴着一个人,动作小心翼翼的,身上散发着令人眷恋的温暖与淡淡香气。

青年心中一道声音在竭尽全力地嘶喊着要自己紧紧抓住身上的人,可他的身体依旧昏昏沉沉的,运不起一丝力气,脑中仅有的一丝清明便是那道痛苦的嘶喊,周身依旧被无尽黑暗环绕吞噬。

青年只身在黑暗中狂奔,他听见嘶吼声逐渐转变为悲痛的低啜,而声音来源处照进了一抹光亮,青年欣喜若狂地往光亮奔去。可下一瞬间,啜泣声骤然消失,密封的牢笼再次紧闭,趴在青年身上的人也离开了,无尽的黑暗再次吞没世界。

所幸,现在他终于摆脱了。而那个人,那个约定,也再次清明地显现在脑海中。

青年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匀长。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挪到自己床边。

嵘丘枫原来是没打算这个时候来打扰人的,只是他钻进自己那套旧被褥时,当即就被冷飕飕的被窝冻得掀开了被子。

时至深秋,入夜后山上的风冷得刺骨,何况久未经修的雪阁窗板有些松动,风能漏成一曲哀乐。

嵘丘枫现在的境界,要耐住这点寒凉只是消耗些内力的事。可是嵘融现在五脏六腑俱是寒毒侵身,内力也干涸见底,山风一吹怕不是得冻成冰棍。

想到这里,青年心头那点矜持与迟疑全丢在脑后,做贼一样摸到了嵘融的床边。

床上的人睡觉向来规矩,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眉间皱起一道,大概是冷得不舒服。小弟子紧张地屏住呼吸,悄悄将手伸进被褥摸上那双冰凉的大手,温和内力自指尖缓缓渡到青年体内。过了一刻,那双冻到僵硬的手终于有了温度,握在手里还有几分柔软。

嵘丘枫坐在床边悄无声息地渡着内力,心里却不是那么的平静。

当年冰冻的小团子靠师叔渡过来的内力融化成暖暖的糯米团子,现在冻成冰棍的师叔被小团子握在手里用内力缓缓融化成暖烘烘的大猫。

睡在床榻上的人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温和内力,眉目也舒缓了些。小弟子忍不住勾起嘴角,任那点愉悦写在脸上。

嵘融没有睡着。他睡了太长时间,睡眠只会将他拉进那片噩梦一样的黑暗里。可现在同样是在闭眼的黑暗中,青年却感受到了那日在黑暗中昙花一现的光亮与温暖。他舍不得惊动这样的时刻,生怕下一刻光亮与温暖又要离自己而去。

小弟子握着大猫的爪子渡了很久的灵力,久到眼皮子架不住困意合上,上半身缓缓倒在大猫身上。

嵘融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眼神中没有焦点,却不似白日里冰冷。小弟子毛茸茸的脑袋挨在青年胸膛上,一股清淡的梅香幽幽飘入鼻中,将眼前一片迷雾的青年点醒。

嵘融伸出一条手臂,将身上的人轻轻搂在怀中,薄唇贴上柔软的黑发迷恋地蹭了蹭,轻声叫道:“穗穗。”

身上的人睡意正酣,对青年的呼唤毫无知觉,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横七竖八地趴在青年身上,吓得连爬带滚离开了房间。

青年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感想,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他房间待了一夜,小弟子悻悻叹了口气。

嵘丘枫备好早膳,想起该为青年更换蒙眼的丝绸,便又回到青年的房间门口,心虚地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出一道沉闷的声音,是久眠后醒转的语调:“进来。”

嵘融已经换好一身素净衣袍,端坐在床席上一言不发,双目阖上看不见眼神,可小弟子依旧觉得青年气场有点吓人。

床席边上已备好数抹厚度不一的丝绸,皆是雪白的颜色,掩去青年那双清冷的眉眼后显得人有几分疏离。

小弟子被交待的任务只有照料青年的饮食与病体调理,闲下来大把时光便拿一把花锄吭哧吭哧地去翻雪阁院子里的土。

百花娇贵,在嵘丘枫听闻师叔死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凋败干净了,此后便是自生自灭。七年下来,只有嵘融自己种下的梅花还有两口气。小弟子哭笑不得,风风火火地下了山又买了更大一把花种回来开始埋头苦干。

嵘融捧着一杯热茶,没有坐在室内惯坐的茶席上,反而坐在廊上听小弟子丁零当啷地忙活,冷不防开口问道:“你师父还经常哭吗?”

嵘丘枫翻土的动作一愣,咽了口唾沫,心虚道:“我没见过师父哭。”小弟子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这话是真的。

廊上的青年沉默一阵,冷冷开口问道:“你师父有喜欢的人吗?”

小弟子吓得差点一锄头敲自己爪子上,捂着狂跳的心口思考一瞬,答道:“我不知道。”

若是七年前的小孩,肯定会红着一张脸抱着自己大声宣告最喜欢的人是师叔。

青年眉头紧皱,捻着白玉杯的手紧紧扣住杯沿,沉声问道:“你师父与谁最亲近?”

小弟子庆幸青年没有再问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问题了,默默回想了一下,最近几年基本都在老实执行师门交待的任务,便如实回答道:“四师叔。”

嵘融思绪敏捷,当即想到个中缘由,心里给二师兄嵘仙画了个更大的叉。小孩是自己养大的小孩,什么时候轮得到外面的猪来拱了。

青年不再发问,两人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小弟子便继续埋头去种他的花。

“我照料不来这么多花。”头上突然冒出一道冷冷的嗓音,吓得嵘丘枫差点又把自己的手敲了,可偏偏又不能指责对方,小弟子只好闷闷地生气。

“照料不来让它们自然死掉就好了。”话说出口,小弟子又懊恼自己语气不佳,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无聊才种这么多……抱歉。”

嵘融只道一句无妨,两人便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嵘丘枫低头静静地理着手上的枝丫,心却在七上八下地乱跳。

方才自己说话太冲了。死这个字,不应该在师叔面前说的。他才刚刚死过一次啊。

想着想着,小弟子发现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泛起了酸,一颗眼泪落在雪阁的泥土上,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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